正月初，本地封城禁足，一位因‘儿子抑郁叫嚷不想活’的母亲求助留言，她说儿子最近情绪很狂躁，没法交流，只要父母对他说话，他都会立即躁狂地吼叫’被你们压得喘不过气‘，并且跑回房间，上锁，捧着手机，几天不跟大人说话。
我建议父母与儿子一起来作家庭治疗，但是因为抗疫期间，出行不方便，而迟迟没有到访。
解禁后，我以为他们会如期来做评估。
但是，妈妈好像很难约上丈夫和儿子，某一天上午，她一个人来了。
听了她的一番叙述，我从她的字字句句里感到，儿子在童年期母子还能有话说。但到初中之后，儿子对待母亲的态度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，很难交流；上高中之后，儿子一到考试有压力，就会莫名其妙对妈妈吼叫。她那个时候，为了不影响儿子高考，时时顺着他....
后来母子关系越来越差，大学之后基本说不上话，假期在家一直玩手机，很少看到儿子出去与同学玩。现在回家工作四五年，儿子除了工作，几乎不社交、不谈恋爱，现在好像很压抑，常常喊头疼，最让她紧张的常说“不想活“之类的丧气话，让父母很崩溃。
母亲说着说着哽咽起来，她感到既无奈，又无助。但是，她能够很快收住情绪，不让眼泪流出来，然后，会笑一笑接着说。
我问：”你记得儿子对你说那些话很反感？“
她举例说：”比如他说今天天气很暖和，我就说那你要穿矮领的羊毛衫，他立马就嚎叫起来不要我管.....“
很显然，儿子本来就想表达自己对天气的感受，而妈妈马上会给他穿衣指点，这种文不对题的对话可能一贯如此，让儿子感觉母亲不在倾听他说话而生气。但是，母亲却说”我关心你没有错吧！你干吗生那么大的气？“母子之间的冲突，就在日常对话中发生者，在母亲看来，儿子一定有毛病了。
我感觉眼前的母亲，非常功能化，她可能把自己的存在，就当作一个保姆型的机器人，根本不带情感地与孩子互动，就像她在我这里也常问我，这样我没有说错吧！对于只会说”正确“话的妈妈来说，孩子往往都是错误的一方。何况现在长大了，有点反抗的能量，所以频频向母亲发指弹。
我问母亲：”你丈夫对儿子现状怎么看 ？“
她说孩子他爸工作很认真，回家来很少跟儿子说话，从小到大没有看到父子之间有嬉闹的场面，他一开口说儿子这个不是那个不是，的几乎是否定，用手指指点点，我知道儿子很怕他的，他对儿子开口常常就是指责的话，从没有听到赞扬和肯定.....但是，儿子现在反而与爸爸讲得来，也很关心爸爸的身体状况。
这位母亲的丈夫是单位主管，显然工作很有能力，但他与很多成功的男人一样，很少流露夫爱和父爱。
我试着问：“你会欣赏儿子吗？”
她摇摇头说：“我也很少，我常常担心他做不好事，比如，坐我外甥的车上，我就很放心。而凡是我和儿子出行，都我自己开车，尽管儿子也有驾照......”
我根据他上述反应的家庭关系图谱，大概能够想象到，他儿子在家的情形，妈妈很罗嗦，照顾得于无巨细；爸爸事业成功，但很严肃，有权威，他们努力对儿子坚持说对的话。
那么，在两个大人都追求”正确“的家庭环境中，孩子感觉自己说什么都是不对的，做什么都要大人说了算，自己被高度管控，所以，现在的他很愤怒很抗拒。而在父母眼里，儿子很糟糕，有严重的躁狂抑郁.....这就是母亲认为当前家庭最大的问题。
而我却总是质疑拿孩子的病来下诊断，我深知，一个孩子的病症能够引起父母共同关注的背景资料是什么？他的病莫不是父母之间没有解决问题结出的瘤？
我期待她的一家三口来做家庭评估，试图探讨儿子抑郁是否与夫妻之间长期不和谐有关系，也看看有没有新的可能性，帮助他们家庭走出阴霾，这才是我期待的工作......
一周之后，母亲给我留言，她与丈夫商量好先作夫妻会谈，她还是想借此了解，如何改变父母与孩子的相处方式。但我明确地意识到，这一对夫妻，可能需要更多的帮助，因为，只有夫妻彼此无话可说了，才把孩子推倒前台来，当作谈话的内容。
我安排在一个周日下午的时间，见到他们，先生个子不高，清瘦，虽然在春节期间刚刚做了第二癌症手术，看来恢复得还好，他说禁城令解除后，上了一个星期的班，本次咨询想探讨一下如何帮助儿子解除网络依赖的问题。
母亲也附和着强调夫妻来的目的，就是讨教与孩子沟通的技巧。
显然上次与她探讨的目标已经被救孩子的强烈愿望置换了。
我回复父亲说：“你真的只要探讨亲子关系就可以了吗？”
他又说一遍，这是今天来的目的。
当然，我站在家庭治疗的角度，是对他们的目明显存疑的，就强调地说：“你认为改变亲子关系，就可以帮到你的儿子走出抑郁吗？”
他被我这样一问，开始沉默了一下。
妈妈接着说了他们家前一天发生的事情。她说儿子：这一段时间对声音反应很敏感，我与他爸在厨房说几句话，他就出来呼叫“你们不要吵架了....“
妈妈说自己平时与丈夫也这样说话，但想不明白儿子为什么认为我们在吵架。
我请先生说说自己的看法。
先生说老婆说话总是高八度，一开口就是吵架的腔调，所以他也尽量不跟她接话。
先生这样说的时候，看也不看太太一眼。
我在想，长期沉默寡言的丈夫，会逼得太太一个人唱独角戏，所以她要提高音量引起他的重视，而相当理性的丈夫，就是不给友好的回应，这就是他们几十年婚姻的基调。
我继续问，那你平时不得不说的话，是否关乎儿子的事情。
他说：”是的。“
我心里有一个很大胆的假设，如果他们夫妻平时爱理不理的样子，一旦开口又好像炒豆豆，那么，他们的儿子会怀疑父母是否相爱，自己存在到底有没有意思，不想活的的念头早就潜伏在成长中，只是父母没有意识到而已。
我继续与先生探讨，问他与儿子相处有哪些美好记忆？
他说前年癌症开刀的时候，他在外地培训，时不时打电话来询问病况，作为爸爸很感动。
这的确是父子关系温暖的情境。但是，我想了解，小孩子成长也有很多次生病上医院治疗，作父亲的有陪伴的经验吗？
他摇摇头，一次也没有印象。
这个时候太太说他一直忙工作，周末也很少呆家里，孩子的生活和学习，他根本不插手。
显然太太是在抱怨为父为夫不够称职啊！
先生这个时候也很坦然承认自己在孩子成长中的缺席。
我乘此说，你对自己的家人怎么样吗？
太太这是又抢答：”他对自己家人都有说有笑的，还有对外人，比如单位同事里都很友好的，就是对我们母子不够关心，现在儿子对他倒是比对我态度更好....“
母亲此刻内心有很多失落和妒忌。
我问先生，太太这样说你听明白什么吗？
他却说我跟你说不上话，就是因为你一开口就叽叽喳喳的，很不舒服，干脆就不说了。
我说在家夫妻不说话，你去哪里躲时间？
太太说：”生病之前他周末很少回家，生病之后，他晚饭一吃好，就出去走路，我想跟他一起都答应，你知道我晚上也去散步的，但是跟着朋友夫妻一起走....“
她诘问丈夫：”老公，我们夫妻这样正常吗？“
毫不否认，只要太太一说话，件件桩桩堵在声讨，怪不得这对夫妻貌合神离。
我看着眼前的他们，都经历了三十年的婚姻，但他们好像仅仅在家庭功能上的组合，很少有情感流动，更谈不上在日常生活中的合作与默契了。在冷冰冰的家庭氛围里，儿子见证着父母之间的冷漠，我想他小时候会用自己的方式，一定努力过协调父母的关系，但是也尝到了很多失败的无奈。所以从初中开始，常常莫名其妙的情绪爆发，对着妈妈发火。而迟钝的父母，根本没有从他的立场去体认。现在一家人的状况是，儿子抑郁不想活，太太焦躁睡不着，而丈夫却患上癌症，经常与医生打交道。
人们可见，不幸的婚姻对家庭成员的杀伤力，如此强大。
我想起母亲的妹妹推荐时说的话，她说自己姐姐一家看起来”都挺好“的，为什么外甥天天喊着不想活。
而我几十年来的家庭治疗体会，再怕来访者说我们家”都挺好“的，那可能是表面繁荣，内部千疮百孔呀。
这个时候，我试图再一次让他们看清楚，儿子抑郁的根是夫妻之间的长期冷战不协调，现在即使父母积极安排相亲，他也未必对婚恋有兴趣。
显然，经过这番探讨，这对夫妻似乎对儿子常常”喊不想“活多了几分理解。
我希望他们互相说说话，先生开始感觉到，问题出在他们夫妻身上，他也比较谦虚地检讨自己过去太不顾家了。太太听了这话，比较欣慰，也改变了态度，表示自己以后说话注意点分寸。
我看到他们的变化也很高兴，预祝他们努力会有好的结果。更希望他们带着儿子还做三人访谈，这样他们可以听到儿子内心的声音了。
安迪心理咨询中心 郑丽君 脱稿于 2020.3.2 17：59PM
回顶部
| 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