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原）浅谈少女精神分裂症的家庭治疗体会

与这个家庭接触，其中充满离奇和曲折。

2019年，女生在小学五年级时，她常对家人说，与同学相处不愉快。那时，女孩正好从村小转入镇上的完小；而父亲常年在外管工程，因借钱給亲戚血本无归，母亲怨恨不已，常常抱怨父亲而吵架；家人之间根本顾不上彼此的心情。

就这样，一边是女儿在学校不开心，一边是母亲对父亲不满意，家里的母女艰难地挣扎着，尤其是妈妈，根本没心思倾听女孩的困扰真相，也想不出安抚她的话，只是要求她对同学友好一点.....女孩也这样忍者，但没有忍到期中，就不愿去上学了。妈妈带着她去京城看最权威的医生，精神科大夫发现女孩人际敏感，又诉说被同学议论排挤，诊断为“精神分裂症”，予以长程的药物治疗。

而女孩从医院出来之后，开始每天只要躲在家，不与同龄相处，似乎放松点儿，每天晚上由妈妈督促着吃药，一睡到明天十来点起床，虽然烦恼诉说少了，体重却在飙升，最高的时候，重达90千克。

就这样，女孩浑浑噩噩到小学毕业那年，义务教育的母校，也让她顺利毕业，参加抽签升初中，被一所私立学校录取。

开学前两周，学校安排军训，母亲很不放心女儿，自作主张帮向教官请假。但校方要求出示病假条，无奈母亲说出事情原委，把她曾患“精神分裂症”治疗经历和盘托出；校方听罢消息，无法评估女生在校期间的安全风险，当场就对母亲说，最好退学，否则要求她签保证书。妈妈也不知道怎么办，当场签了协议（不清楚是一份退学协议）。军训结束了，正式上学的第一天，女生要求去上学，结果导致家长与校方发生了纠纷，爸爸说妈妈不识字，当时不知道签了退学协议，控诉校方有诈，矛盾冲突无法解决。校方就请了市内几个学校心理老师会诊，但女孩爸爸感觉不公平，无论如何都要給女儿保留学籍。

后来，心理老师们统一提出权威建议，让他们接受家庭治疗，起码得让女孩消除被害妄想、恢复正常的社会功能（正常人际互动与应对各种困难能力），于是推荐了我的名片。

 但是，这个家庭当时没有及时来联系我，那时，他们坚信药物能够治愈女孩的病症。

 药物治疗已经长达二年半了，眼看初中一年级也过去了一个学期，女该的主诉没有变，还是怕见人，如果发现他人在说话，就认定在议论自己，这个时候，爸爸才想起试一试家庭治疗。

 2021年春节后，我见到女孩的一家三口，女孩高高大大，很拘谨，眼神充满戒备；妈妈焦躁不安；爸爸个头偏瘦，显急躁，相比母女形体较弱小。但他是这个家庭的主要经济支柱，因为自打结婚之后，妈妈从没有上班挣钱，他一个人担负了养家糊口的重任，生活的艰辛，在他的额头留下一道道皱纹，诉说着沧桑。

 而女孩呢，两年多来，反反复复住过北上杭各大精神病院，开销很大，妈妈不少抱怨丈夫给钱欠大方。她越是这样，女孩越感觉自己毛病很多，她一边吃药嗜睡长胖，一边去减肥俱乐部消费。我明显感觉到爸爸的失望、妈妈的怨气。而女孩，在这对冲突的父母中，扮演着妈妈的盟军角色。因为，她每说一句话，都要看妈妈的脸色，帮她在爸爸面前长气势。

 我想，女孩不去上学的病症，似乎维持了她们家庭的某种平衡。

 当即问她：“你天天陪着妈妈开心吗？”（我撇开她的病症探讨）

 她又看着母亲，等待她的示意。

 在分化不良的家庭结构中，孩子很难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。正因为她如此在乎妈妈的看法，延伸到同龄人的人际关系中，同样会敏感他人对自己的看法，这几乎成为少年精神分裂症的阳性指标。

 那个时候，妈妈马上替她说话：“女儿很乖的，她听话，我不开心时，陪在我身边，学习也很认真，成绩很好的！”

这时候，女儿有点不好意思，她说：“你又不知道我在学校的情况？”

 妈妈这时候又对爸爸开始抱怨起来：“我多么努力給女儿治病，可是你作为爸爸，都舍不得出钱，每一次非要跟他讨几次才給一点点...”妈妈说着说着，想起在北京住院时的艰辛，就哭出来了，这个时候，女孩也开始流眼泪，可见母女心心相印。

 但我还是要进一步厘清，爸爸对女孩治病的态度。

 他一开口说这几年赚的钱，都用在她看病买药上了，然后去责备老婆：“你什么也不懂，字不识一个，居然去签那个退学协议，否则，女儿怎么会没学上吗？”

 显然，这对夫妻互相指责，很难理解和合作。妻子说丈夫说话伤人，丈夫说妻子得理不饶人，无事生非。他们婚姻十几年，小吵天天有，大吵三六九，使得女儿终无宁日。

 这时，女孩换了一个坐姿，有点不耐烦地看着爸爸说：“不要再说啦！”

 我乘机问女孩，当时妈妈帮你请假不去军训，有跟你商量吗？

 女孩说没有。

 妈妈说：“你平时睡得很晚起，我感觉无法适应军训生活的。”

 妈妈的先入为主，让女儿更加没有自主权。现在她不也抱怨女儿早晨起得晚，又不干丁点儿活吗？

 这是不是双重束缚呢？

 那么，针对“精神分裂症”的家庭治疗目标，也就设定在促进分化与解除双重束缚两大问题上。

 如何分化？降低母亲对女儿的依赖或情绪行为的操控，我在安排第二次会谈时，提出与女孩单独探讨的建议，这时候，妈妈马上说这样她怎么敢出门，我看着女孩如何表态，她说“我可以”，妈妈又说，来来回回坐公家车你可以吗？女孩回答“你不要担心嘛！”

 就这样，我尝试着对她们母女进行短时间的分离。主要是考验妈妈是否能够信任女儿的独立行动能力，更重要的是评估妈妈本身对女儿的依附程度。在很多母子关系紧密的家庭里，母亲自我弱小不断地投射給孩子，让孩子逐渐感觉自己离开她不行的模糊概念，最后导致无论是意识还是行为彼此不分的纠缠关系，而阻碍了孩子的作为独立整体性的发展速度，这就是所谓“妈妈怎么看我”演化“他人怎么看我”的无边界的低分化状态。

女孩的积极配合，让这个家庭出现了一些转机，但是父母还是将信将疑，他们对传统治疗根深蒂固，尤其是父亲对心理治疗抱持神秘感。而母亲呢，虽然支持每周一次让女孩独自前来见我，还是会給我留言诉说女儿的懒惰和不是。当我在第四次会谈时，听到妈妈每次开着助动车送女儿上公交的信息后，我更加坚信妈妈多少年来，将女孩当做无能小孩来管理的事实，她一方面抱怨女儿懒惰，一方面又不放飞她的矛盾心态。于是，我进一步鼓励女孩下次上公交，不用妈妈送行的建议。

 第五次会谈，女孩说终于可以从头到尾独自出门了，她的欣然状态，我給她点赞。看着女孩甘于挣脱妈妈束缚的勇气，我为彼此信任咨访关系充满祝福。事实是，当女孩第一次踏上公交车的时候，就克服了与外人接触的恐惧感，她过去放大的人际敏感，相当程度是母亲常常抱怨亲情凉薄的折射，这是那些特别想安慰痛苦妈妈的孩子，过度迎合大人感知的自我牺牲行动，正是这样的乖乖姿态，让她经受了长期的病症折魔。

 与女孩单独四次会谈，一层一层地与之探讨，如何体认内心的想法与感受，并且恰当地去表达，更重要的是，要区分，那些是妈妈的感觉，那些是自己的感受。

 女孩说，从很小的时候开始，只记得爸爸一直在外挣钱，不是过年过节，很少见到他。而妈妈呢，不是抱怨爷爷奶奶对她不公，就是爸爸太小气。使她不知不觉中，接受了妈妈对周围人际失去了起码的信任。我当时的想法是，女孩在经历转校不愉快的那段时间，那怕妈妈能倾听她的诉说，也不至于造成拒学的状态。这样的思考对她很有帮助，而我要抓住机会，帮女孩辨清她曾经对人的敏感猜测，多数来自于母亲的经验。树立了这样的精神边界，对她的认知重建很有帮助。

 可是，她接着说：“我的妈妈老是不开心，我怎么敢向她倾诉在学校里的委屈呢？更多的时候，我要下决心考出好的成绩，去宽慰她....”

这是所有乖乖孩子的特质。如何让她放下这份责任，归还本该属于的子系统运行，也是家庭治疗很重要的工作内容。

于是，我在第六次会谈时，继续邀请父母参与，我清楚这一次会谈任务，首先，不仅仅希望他们能够倾听女孩的心声。其次，要充分活现女孩所谓的“病症”，来自于那些父母冲突中衍生演变过来的，让他们看清楚，为什么有些心理行为反应，即使长期吃药也没法消解。再者，还要构建父母有效的职能，以及必要的边界意识。尤其是，作为父母的系统，他们需要适应对方的不同特点，也要学会协调生活中诸多琐碎的问题，而不是频繁争吵，拼命争输赢，论高低，继续将战争的硝烟倾泻給女孩。

 有了这些设想，会谈就有了方向感。

 我询问女孩：“你这段时间独立来来回回见我，会有很多新的感受，想不想对父母说说？”

这一次，她底气十足地说：“妈妈，你以前经常告诉我，人心不可测，要多防着点儿，让我很难相信人的诚意，我现在来来去去的，也没有碰到啥坏心眼的人，你今后不要再说那些话了，这样会让我更信任这个世界的人与事...”

 这是女孩多么真实的感受。

 但是，当母亲听到女儿那样说的时候，她固执道，“我过去也不是胡编瞎造，是你爸爸家人对你不那么接纳....”妈妈的经验是，因为婆婆家重男轻女，所以，她能够感觉到女儿不被重视。

 这样的解释，让爸爸很脑火，他说：“我妈妈有这样的想法，不代表我这样想，我大龄青年，一定年纪有个孩子，非常珍惜的好不好？”妈妈不依不饶地说：“你说得好听，女儿住院期间，想你要钱多不容易，还说自己对女孩好...”父母正吵得欢，女孩低下头，表现出无奈痛苦样。

 我再一次邀请女孩针对父母刚才的话题，发表自己的看法。她对着妈妈说：“在我认为，爷爷奶奶如何对待，不那么重要了，只要你们对我好就是了，希望你们今后不要为此起争吵！你知道吗，只要你们为此争吵，我就会很抓狂...”

当女儿再三表达过去情绪烦躁与父母吵架有关之后，爸爸似乎听明白了。但是，他还不是很清楚，如何照顾老婆的情绪，因为没有经济来源的全职妈妈，每当伸手要钱的那种感觉，肯定不会太有幸福感。

 我问父亲，“你听到太太最抱怨的话题了吗？”

 她不就是老纠缠我妈妈重男轻女，这是我们自家的事情。

 我好像听出重点不在这里，就邀请妈妈对爸爸说，你老公怎么做，你会更舒服一点？

 她说：“今后不要对我太提防嘛，也不要生怕我会乱用钱好吗？”

 父亲此刻笑了笑说：“不会，你要是早就这样口气说话，哪来那么多的争吵？”

 很多夫妻，即使生活很久，在经济上你归你、我归我不融合，如果两方都有工作，矛盾可能会少点儿，但很容易产生隔膜，这是不够信任的婚内合作模式，或许严重影响到夫妻情感亲密的重要元素。

 后来，我还是坚持让女儿单独来做会谈，妈妈每次发来女儿一周的表现，几乎数尽她的不是，很难看见女儿的变化。事实是，她已经开始控制饮食，定时到图书馆自习未上的课程，还主动承担自己日常琐碎。诸多的积极表现，被妈妈缩小看见。而最重要的是她能够树立彼此的情绪边界，大胆表达内心感受。有一次，她听妈妈又在数落爸爸的不是，她直接告诉妈妈，你老说那些事，就不怕我烦躁吗？随着自我觉察提升，她逐渐能够把握自己的情绪啦！待疗程结束时（第十次），她说想起过去的遭遇，好像不那么无助了，感觉从未有过的自主掌控感。

 新学期开学了，她准备自己去报到住校，开始尝试独立的校园生活。还不忘告诉我：“如有事，第一个去找你……”

 而我内心真的希望她面对问题，自行消化处理，不要找我哦！

 我由衷祝福她新学期新开始！

后来，我考虑到其母亲分化水平，以及对女孩的依附性，增加了一个疗程设置，主要是加强了对父母系统的干预，主要促进与提升他们的心理成熟度，强化父母系统的职能。另外也想继续跟踪观察她在新的人际环境中适应状况，女孩有时也有情绪不悦，但是对人的主观臆测的主诉消失了，还在班里当了临时班长，同时也介绍一些同学来做咨询。

随访时得到女孩的回复，她坚持药物（五氟多利片）治疗。

通过与这个家庭一起工作过程，对少儿心身症状的发生机制有了新的认识。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。

一：加深了莫瑞.鲍温理论研究的理解，他的家庭传递模型揭示，上一辈人的心理分化水平低下，会严重影响下子代的心理健康发展，即通常说的一代不如一代。

二：为了普遍实现一代胜过一代，我们可以对于育龄夫妇，提前做心理测评或干预，本人设想，可以设置在婚前体检项目里，或者加载在产前保健内容里，这对优生优育工作，肯定有达到前瞻性预期的效果，宗旨是为了降低精神疾患的发生率，也是我们这些心理健康工作者，为提升人口总体质量，做一些实实在在的努力和尝试吧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