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原）漂亮的女孩为何老想孤独地消失?

这是一个初三女孩，她两眼迷茫，有气乏力，似乎没有力气开口说话，即使要说，也咽在喉咙，让你使劲听也听不到，她就是这样坐在父母的对面，低垂着眼毛，迷迷糊糊想睡觉的样子.....
我问母亲，你们知道女儿这种状态有多久？她联系我要说些啥？
妈妈先说了，是这样的，她在小学很优秀，一直当班长，大家都喜欢她，开开心心活活洛洛的一个女孩子，我们对她很放心的，但上了初中，好像开始不在状态，母亲认为女儿失去了往日的优越感，造成的后来的局面。
我希望女孩回应妈妈的问题，女孩却说，我一直都没有优越感呀，怎么说我上初中后才没有了，我到现在一个说说心里话的朋友都没有，那来的优越感？
妈妈听罢女儿的说法，先愣住了，过一会儿，妈妈抢着说，小学时老师那么宠你，同学们都围在你身边，谁不喜欢你呀，而你早几天却说，自己内心很孤独很孤独，连说话的人都没有，平时都是装出来的，你知道这样说妈妈有多担心吗？
女孩却执意说，我现在对班里同学也很好呀，她们也对我的确不错，但是，我就是孤独得想离开为止.....

这一次，虽然女孩话音也不高，但还是可以听明白，我鼓励她说得多一点，她说，我心情郁闷在升初一就开始了，初二就逐渐加重.....
妈妈又听不下去了，说初二我回来陪你了呀，你不是跟我说得好好的，有啥都告诉我，怎么又说初二加重了呢？
妈妈这样的反问，让女儿很长时间说不出话来，在场的人都能够听出，妈妈希望在陪读阶段女儿好好的。但是，她的质问很强硬，也反应出母女之间的纠缠.....最重要的是，她听不到女儿内心真实的声音....
爸爸这个时候想插话，而妈妈没有给他机会。

接着母亲又说了很多自己如何带两个孩子多么不容易的苦情，并且边说边哭出来，女孩的头埋在左边沙发扶手上，也跟着妈妈在抹眼泪......

我看到了这一对母女是多么的心连心，如果，女孩的孤独是表达妈妈的孤独，爸爸会听见吗？

她们家的情况，女孩是家中的老大，下面有个弟弟，少她一岁，据妈妈说，丈夫长期在外负责挣钱，自己在家管理两个孩子，这样的分工也是当初彼此都心甘情愿的。但是，那个儿子，比较女儿一路的乖巧相反，他却从一出生就很麻烦，到现在也不见长进，尽诺事生非的主，常常被老师告罪，平时，母亲为儿子的破碎事情，已经苦不堪言。现在，女儿正临中考，又出状况，她说自己也快崩溃了.....
我观察父亲，太太两度诉苦落泪，他仍然跟刚刚坐下时一样，双手抱胸，无动于衷，两眼盯着孩子没法移开....
我问先生，你知道太太为何一开口就泪水涟涟？
他没有直接回复，倒是说出规劝女儿的话，叫她要朝正面方向想，不要太消极..
我从太太的言辞里听到她对现状的不满与焦燥，可是作为同一个系统的丈夫，却言他而违避之，这在夫妻冲突的婚姻中常见的现象，他们逃避冲突，才让冲突持续存在，也给孩子留下介入夫妻矛盾的空间，女孩是否是妈妈的代言人呢？我想要引导这个家庭深入探讨下去，看个究竟。
父亲言毕，女孩连眼睛都没有抬起看向父亲，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。
会谈出现短时的沉默......
我的思考是，这一对父母在孩子面前掩饰什么问题呢？妈妈含辛茹苦带着两个孩子，显然已经力不从心，焦头烂额，而父亲对太太的诉苦充耳不闻，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？平时又是如何合作解决家庭问题的？
同时，我也非常理解家庭最初求助的动机，这位父亲与多数来访者家长一样，急于解决孩子的问题。而女孩在妈妈再度落泪时，把头低到了膝盖.....
我回想着妈妈对家庭的描述，头脑中出现一幅画面，一个忙着挣钱养家，却是长期缺位的父亲.....一个应付两个青春期孩子，且焦头烂额的母亲，她每天像个陀螺样规律地旋转，早晨五点起床做早饭，六点叫儿女起床吃饭，7点前送走孩子上学，接着到菜场买菜，日复一日，年年月月，无聊又乏味....而儿子很不省心，她常常要被老师叫到学校训话，回家后还不忘记责骂教育儿子几句....虽然女儿不需要妈妈太多督促，但是，妈妈与弟弟之间的互怼，也会让女孩不开心，尤其是妈妈对儿子失望的话语，同样会使已经忧郁的女孩心烦意乱.......
女孩曾经说，听到妈妈骂弟弟的那些话，“我不想管你们了“，”我放弃工作辛辛苦苦陪伴你们，到底得到了什么？“她在母亲陪伴的两年中，即使心里有多苦闷，也不想再麻烦母亲了....所以，每当考试压力，心不安宁时，她很多次想到让自己在这个世界消失的念头.....

我在想，妈妈既然说照顾孩子是心甘情愿的，为什么那么多的恼怒要对孩子们说。这本来好像应该对丈夫抱怨的话，统统扔给了孩子们，为什么不来帮助太太减轻压力呢？

是呀，按照前面妈妈对女孩描述，她好像没有理由不开心，在学校有同学喜欢，在家母亲也非常宠着她，不像弟弟，妈妈对他说话总是狠狠的。
可是，女孩内心还是很孤独，这种孤独与是否有人陪伴无关，而是，她在人前，那怕是母亲面前说不出真心的话语。当父母说自己对孩子很好，与孩子交流没有问题时，她一脸无奈，要真像妈妈说的这样，女孩也不会如此忧郁。如果孩子内心感到很孤独，甚至抑郁到不想活，那么，可能的情形是，父母所谓只要为孩子好，是他们将孩子当作生活的全部意义吗？彼此情感流动有困难吗？如果，这种假设成立，那么，女孩的抑郁，是为父母不和谐的婚姻而生的。即使，他们的父母认为是正确的价值观，这种正确，很自然地屏蔽掉女孩内心的声音，心的距离才是孤独的实质。如何让父母听见孩子的肺腑之言，是很化心思的工作，家庭治疗的过程，亦是活现系统冲突最好的现场，如果能够让父母看见，那么修通系统和谐，构架心灵桥梁，是治疗师艰难的工程之一。

此刻，父亲为了给女儿鼓劲，不途余力地发掘女孩好的一面，说女儿心地很善良，出门之前准备了很多礼物，打算咨询之后去孤儿院看望孤儿.....我知道他在努力打破沉默而找到的发言材料，可是，女孩听了爸爸说的，还是没有去回应.....
而我的理解是，她内心装着妈妈的感受，所表现的孤单，再也无法感受与同学链结的情谊，通过帮助他人去体现自己存在的价值。听后女孩情不自禁地落泪.....而父母与女孩如此亲近，却无法到达她的内心....

我仔细回味女孩的表达，捕捉到非常重要的信号，即是她前后矛盾的陈述－－即跟班里同学都很好，却内心很孤独。说明一个问题，即她很长时间里，都无法感受归属感，她说自己对他人很好，却又感受不到与人亲近，那种无依无靠没着没落的漂浮感，到底是内心缺乏安全感所致？还是体会着母亲的孤独而袭来的？她到底有一个怎样的早期经历呢？是那些经验造成她人生迷茫？我很想了解她的成长背景。

这时候，听妈妈很详细地介绍女孩早期的经历，也使我对女孩的状况，有了进一步的理解。
妈妈回忆，女儿出生后到幼儿园大班时，都在身边生活的，他们感觉将两个孩子照顾得很好，也没有经历特殊的苦难。

这当然是最好的事情。

只是，女孩在哺乳六个月，母亲怀了弟弟，就断奶了。

这是她第一次与母亲的分离经验，如果父母不以为这样对女孩有啥影响，但在六个月就中断母乳喂养，婴儿正好处在依恋关系的共生阶段，此期分离的婴儿，即使她断奶后也由母亲抚养，但母婴之间的安全关系却遭遇严重破坏。比较一岁后断奶，这份经历可能给女孩造成的伤害，更容易进入了潜意识，她现在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感，真实地反映了她六个月时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情绪模式。等到她长到十五个月，身边又多了一个弟弟，少不更事的她，发现一个强大的对手，将妈妈的爱全部夺走。据母亲说，弟弟一出生，就麻烦多多，首先，由于胎位不正剖宫产，造成产伤，右大腿脱臼，然后，不得不抛下女儿，陪儿子住院几个月时间，女孩交给外婆照顾。妈妈现在想想，那个时候女儿那么长时间，晚上不能睡在母亲身边，肯定感到很害怕很无助的....

鲍尔比在依恋关系的研究中，大量数据说明，支持了半岁断乳，对个体后来情感发展的影响，不可估量。那些孩子在群体生活表现出的胆怯、冷漠、敏感、隔离等现象，可以帮助家长认识母婴不良分离潜在的危害。而经历早期母婴分离的孩子，到了青春期，本来逐渐与父母保持距离，而他们反而特别粘着母亲的表现，说明半岁母婴分离留下的创伤，是如此的严重与糟糕。那些孩子由于长期处在莫名的焦虑之中，造成人际敏感、过度迎合他人、内心常常感受强烈的孤独感、日常生活中表现出对母亲的依赖程度，均超过正常年龄的孩子。

就此，母亲的说法是，自己一直来对女儿爱超过儿子，比如，到现在，大部分时间，晚上都陪伴女孩睡觉，就连儿子也常常抗议，说妈妈爱姐姐太多。所以，儿子由妒恨心理促使他不断制造麻烦，来吸引母亲的关注......而我考虑到女孩矛盾的母女关系，一方面分担母亲的孤独感，另一方面却又在为改善父母的关系创造契机，比如策划参加智慧家长培训班，还有她不断提出接受心理治疗，都在告诉我，她与母亲的情感纠缠，无疑给她处在青春期这个特殊阶段要完成心灵的独立分化，带来了重重困绕。也因为她被卡在父母的冲突之中，而导致心身症状.....
爸爸在这个问题上，也有同感，发现太太对女儿特别偏爱，儿子可能由妒忌生出很多麻烦。但父亲对女儿的状况涉及到的亲子关系断裂，多次表示否认.，他认为夫妻两个对孩子是很好的，自己在外拼命挣钱，给孩子提供宽畅的住房，还有爷爷奶奶以及当老师的姑姑照顾孩子，让他们享受着大家庭的温暖，怎么会缺爱呢？

看着父母探讨孩子的问题，如此矛盾，我再去问先生，那你从中如何帮助太太调整跟孩子们的关系吗？

可是这一问，激化了太太的情绪，她说，我不知道跟他说过多少次，自己一个分成两个人用，难免会不周到，这对孩子也不公平，希望作父亲也多关心关心孩子们，你知道他会怎么说？他说带孩子是母亲的事情，我负责赚钱已经很辛苦了，还要怎么样？就凭他的态度，我都很无语，有一段时间，我与她爸基本上说不上话，那个时候，女儿在老师那里拿来上海有个智慧家长的培训通知，我自己主张决定参加的，并且付了第一期的费用，希望假期的时候，女儿与我们父母一起参加授课，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。可是，为这个培训班，我们吵了很长时间.....母亲说着说着又激动起来....
探讨到这里，正如我前面的假释，女孩已经介入父母的冲突，并且想方设法地寻找机会，缓解父母之间的矛盾。
我要抓住这个机会，让他们明白，女儿的状况，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。
原来，你的女儿已经努力从中进行调整你们婚姻中的不协调，那么，通过女儿提议，参加智慧家长培训班后，解决了那些问题呢？
妈妈说自己不像以前那么抓狂与丈夫吵架了，努力平衡心情，有空做做瑜伽放松放松，与丈夫交流和谐多了。
我说很好呀！那么，女儿还有什么对父母不放心的吗？
女孩说，但是，我妈妈跟弟弟冲突很多呀！她生气起来，会说：你们都不体谅我，我尽心尽意照顾你们生活有啥意思？就在昨天晚上，因为弟弟不去晚自习，又说，不管你们了，你们一点也不重视我，气得摔们而出，走了.....“
此刻，妈妈第三次哭了，这一次，我发现先生给妈妈递纸巾，但没有帮她擦眼泪....女儿的头第四次压在沙发的扶手上，右手在不停地插眼泪.....
这个女孩，将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母亲身上，如果妈妈不快乐，她还敢轻轻松松地上学吗？......
我要发掘这个父亲的力量，让他来帮助妻子抛掉烦恼开心起来。我对妈妈说，你一个人纠缠在两个青春期孩子中间，难免很艰难，上面也听你说夫妻的安排是心甘情愿的，但这十几年具体操作下来的确很不容易，这里我相信父亲你也看到太太的苦衷，你看看如何帮帮你的太太，让她舒服一点....
先生一下子感觉很茫然，他把拿在手上的纸巾递向女儿，而让太太的眼泪留下面颊....
这个时候，我听到太太带着咽乌的声音说，我早对他失去信心了，他不理解我的，他就是这样的人...
先生开始说起理直气壮的话，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，如果自己想到了会乐意去做，那怕很苦很累，就像做生意，我是不会叫哭叫累的，不是？但你要我做得亲密一点，我偏不想做，你都不看看自己平时是何等的猖狂？

他说这话的时候，活脱脱像个老男孩，好像跟他的妈妈闹逆反，多么有意思的一个中年夫妻....

我记得当时有点忍不住，对他说，太太如何变成疯狂，几乎是有个不解风情的先生....
此时，女儿意外地笑了，而且我发现姑娘笑起来的时候很美。而妈妈权当我是知音难觅，她说对对对，他就是不解风情，其他方面还是好的......
听到这里，我希望女儿给父亲提出建议，当他的参谋，很多孩子在经历父母长期的冲突中，几乎炼成婚姻的专家了....我亲眼看到，很多孩子都愿意承担父母婚姻的咨询师的角色，他们耳闻目染那么久，心中早有锦囊妙计，只是父母听不见而已.....

女孩说，只要你每次回家多陪妈妈说说话，我们在学校就会安心很多.....

我问妈妈，你呢，有什么想说的？

她说，我女儿已经代我说了......

爸爸此刻露出一笑，这样笑，把他浪漫的细胞激活了，他对女儿说，不要看老爸现在有点木，追你妈妈那一回，我还常常出其不意地给妈妈送鲜花，让她惊喜不已，他转向妻子（整个会谈第一次）：”你还记得吗？那次在山西旅游，我当着大庭广众献花向你求婚呢！“接着向女儿保证，老爸也会浪漫的，请你放心好了....
此时，会谈现场出现前所未有的轻松感，妈妈收住了眼泪，当她重新体验丈夫的激情追求的情境，脸上充满幸福感，她对女儿说，那个时候还没有你.....
我乘机希望先生靠近太太，重温久违的温情，他竟然有点不好意思地拉住太太的手，这一次，好像妈妈没有心理准备，表现出羞羞答答的样子......我想，抑或是婚姻中的情愫，早被柴米油盐腌制了，久违的浪漫，使太太生出别纽的表现......

久违的浪漫，使太太生出别纽的表现......

此时，他们三人脸上露出的笑容，我看到女儿头扬起了，这一次，我终于看到她的五官长相，她可是集中了父母所有的优点，弯弯的眉毛下面，有一对双眼皮，眼皮包着一对杏仁儿瞳孔，清澈明亮，鼻子与嘴巴，恰到好处的比例，忖托着白白的脸，呈现出少女特有的姿色，那种含蓄的美，是不是少男们特别喜欢的梦中情人的模样呀？
我说，你的女儿各方面都超过了你们，难不成为父母还有什么不满足的，就为这一点，你们也要学会如何经营快乐，让她和弟弟能够轻轻松松的家庭氛围中长大，不用担心地做自己.....
他们说，是的是的，我们之前可能忽略了这一些，经你这么一点，明白很多....
那对十几年的老夫妻，被锅碗瓢盆的拖累忘却了往日的柔情，让太太纠缠在两个多事的青春期孩子中间，成为唠唠叨叨的烧火婆.....
我祝福他们回家之后，将平凡的日常生活添加一些色彩，他们说一定一定.....

我知道，治疗女孩的抑郁不是一次就可以解决，但是，本次的家庭会谈，可以让父母的关系从此有些缓和，这样姑娘心里可以放下对妈妈的担忧，腾出空间，来化解她由早期寄养留下的创伤，就容易很多，毕竟，亲人之间多一分理解，对孩子来说，就多了一份力量，这对重建她的安全感变得容易许多......

但愿，接下来的治疗会谈，有新的突破.........

安迪心理咨询中心   郑丽君  脱稿于 2018.4.1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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